八大山人事迹征略之九
八大在世的时候,他的作品除了在江西大量传播之外,另一个热点地区,就是东传徽州和扬州,今天存世作品中有相当大的部分与这条路线有关。一六八三年到一六八四年间,八大山人大病初愈,定居南昌,始用“八大山人”之号,当时就有陈鼎《八大山人传》出现,客居扬州的徽人张潮就将其刻入《虞初新志》中,这是我们见到的第一篇有关八大的传记。一七○五年,八大去世,现在我们关于这方面情况的了解,不是得自南昌,而是来自八大扬州友人的文献。如朱观有题八大山人遗像诗①;客居扬州的八大侄儿朱堪注有悼念叔父之长诗②;而当时居扬州的诗人李虬峰则有《挽八大山人》之作③。可见八大在这块他一生并未踏足的地方的影响力。难怪后来生活在扬州的画家郑板桥感到八大作品名满天下,而石涛的影响力有所不及。这一独特现象的出现,与八大生平交往对象有关。南昌与徽州其实相距较远,而扬州则更远。扬州是当时南方文化中心,有数以千计的诗人、画家、书法家、学者聚居于此。清初的扬州在经历一个毁灭性的低潮之后,迅速复苏,商品经济日渐发达。在发达的商业社会中,徽商又占有重要位置,徽商实际上控制着当时扬州的经济命脉。而徽商又是一个重文化、重艺术的群体,这在客观上形成了对艺术的需求。
自另一方面言之,一六八○年之前,八大在艺术方面的声誉并不突出,他的影响力主要在定居南昌之后。从今天所见八大作品也可看出,一六八○年前的作品较少,流传的大多数作品作于其晚年。晚年他在南昌,与客居西江的徽商朋友结下很深的情谊,他的生活也多得到像吴镜秋、方鹿村这样的徽商朋友的帮助,他的周围积聚了一个徽商文人集团,并通过他们与徽州、扬州的徽商建立了密切的关系。对八大与徽商特殊关系的研究,可以帮助我们了解八大晚年生活的相关情况,了解八大一些作品问世的因缘(八大不少重要的作品,如《河上花图》《安晚册》,都是赠徽商之作),更有助于了解八大在世时作品流传的线索。今天我们所见的很多作品其实是有赖于徽商而得以流传的。八大晚年的艺术发展道路与徽商密不可分,如他晚年的画弟子蕙岩、佩兰就是徽商后代,他与客居扬州的石涛结下深厚友情,在艺术上相互影响,但二人生平未有一见,往来于西江和扬州的徽商就充当了他们之间联系的桥梁。
八大有一首诗这样写道:“雨蓄舟无处,行云阁在芙。此时南尽望,已是皖山图。”④这是山人写给一位徽商朋友的送别诗。似乎八大的艺术也如驾着一叶小舟,驶出西江,穿过皖山徽水,穿过金陵维扬,而传向天下。
一、八大晚年两位徽商赞助人方鹿村和吴镜秋
八大定居南昌之后的生活十分窘迫,曾在一位侄儿家短暂栖居,后一人孤独地在破庙败庵中居留⑤,方鹿村和吴镜秋两位徽商是他逆境中的挚友,也是他艺术活动的重要赞助人。
“云光此图画,何处笔与纸。来日方山人,著书鹿村里。”这是八大一首题画诗,诗中写在天光云影之间,一位清清的君子在耕耘着。诗中所写的“方山人”“鹿村”,就是八大晚年的至友方士琯。现存八大三十多通书札,其中大半是给鹿村的,也说明他与这位诗人的不平凡关系。
方士琯(一六五○—约一七一一),字西城,号鹿村,歙县路口人。是一位在南昌盐市中奔波的徽商,又是清初南昌有名气的诗人,他的家庭又在扬州置业。方鹿村自年轻时来到南昌,兄弟数人在南昌经商。他为人性情和善,乐于助人,尤工于诗。朱观说他:“予友鹿村天性孝友,持身接物,靡不以诚而慷慨任侠,尤为人所不为。”⑥八大与其交往时间颇久。山人在一封致鹿村的书札中说:“卅年来恰少盐醋,承惠深谢。”这封信当作于山人生命最后的岁月,山人定居南昌前后不到三十年,这里说他三十年来多得鹿村之帮助,是个约数。一六八○到一六八一年初,山人癫病复发,被迫离开佛门,潦倒南昌,寄人篱下,此时就遇到了方鹿村。《鹿村诗集》中有一首《春初集饮水明楼,同个山赋得人日题诗寄草堂》诗,可能在一六八一年左右,鹿村便与山人有交。而到山人生命的最后时刻,鹿村仍是他的挚友,为他治病,助其生活。鹿村引八大为知己,他有《羽白将返维扬同访八大山人集九韶楼话别之作》,诗云:“故人三月下扬州,一片离情逐水流。梗影未能随去棹,萍踪且得共登楼。高歌待月迟归兴,软饱临风散别愁。幸有典型今在望(谓八大山人),不教寰宇似深秋。”⑦给八大予以极高的评价。
潘正炜《听帆楼续刻书画记》卷下载八大墨花鸟册十二页,其中第十二页跋称:“风流东阁题诗客,潇洒西湖处士家。雪冷江深无梦到,自锄明月种梅花。八大山人书于水明楼中,辛巳冬日。”时在一七○一年。画作于水明楼上,水明楼是鹿村的斋号。八大艺术与这座楼宇有深深的关系,他的很多书画作于这座楼上。八大与理学学者熊颐有交,熊颐(一六四一——),字养及,入清后,守节不仕,到翠微峰从魏禧为学,中年后客游四方,终生为布衣。养及有数年时间客居于鹿村的水明楼。养及《和八大山人画菊韵》并序云:“重阳后五日访,不识隐庐,怅然而返。次日山人持墨菊及新诗至西城,张之素壁,余把玩旬日,漫和原韵识怀思:白帝违秋令,无从问菊花。言寻三径客,不辨野人家。疏影占东壁,新诗映晓霞。和成渐贺老,潦倒拨琵琶。”⑧这里所说的“西城”就是鹿村的水明楼。
从八大的信札和其作品看,八大不仅与鹿村有深厚的交谊,而且与鹿村的家人也有密切交往。如八大一封给鹿村的书札说:“士翁亦在此迫促也。此纸暂留,图面不一,苍翁扇二附上,视入为佳,鹿村先生,八大山人顿首,八月廿五日。”这里提到的“苍翁”就是鹿村的弟弟方苍模。熊颐《麦有堂诗》二集卷四载,一六九○年,鹿村离西江,回乡送长子去完婚,其间到扬州,逗留时间较长,养及有“别方西城两月余矣,接令弟苍模信,知返新安”“再接苍模信,知西城尚淹仪扬,云岁暮乃可还西省空山雪深数尺点水成冰益增远人之感”。汪子豆《八大山人诗钞》录八大一诗:“是雀几多年,展书三四卷。无人送黄雀,去我不得远。”跋云:“此予水明楼上工欲辍未辍时画,岁月既忘,一日苍老年翁出笥中,索题数首,亦是兴既阑未阑时笔。语云:百巧不如一拙,此其是耶。”水明楼中,拿出以前八大所作画请题之人,正是方苍模。
鹿村的家族中在南昌经商学文之人不少,八大多与他们有交。北京故宫藏山人致鹿村手札中有一通云:“画二,奉令宗兄,过高,有可易者否外字一副,祈转致之。但未知行期何日耳。承赐已合酱,深谢。六月二日,复鹿村。八大山人顿首。”这里的“令宗兄”,当是鹿村的堂兄弟。鹿村的堂兄弟们有多人曾客居南昌。如方兆衮,字乘六,早年即客居西江,师事青原药地大师。药地俗名方以智,乃徽人。⑨方以智《此藏轩别集》卷二《题枯笔山楼》云:“乘六寄我白门小笔,挥洒既久,听其所至,遂成此种古秀萧散之致。”
八大与鹿村子侄们也有交往。如美国大都会博物馆藏八大致鹿村书札,其中一通云:“客有从建宁来者,分惠豆乳二小瓶,子视兰脯为佳,龙南并进,尤堪一箸,此必非将虾钓鲤之为也,祈莞存之。廿七日,上西翁先生,令郎均此八大山人顿首。”鹿村长子一六九○年即成家,这里的“令郎”当指这位长子。《艺苑掇英》十九期载八大山人致鹿村之信:“令侄履仁年翁云,有条画十幅,扇十笏属之。山人来日正可放笔为也。祈转致意。付之来人。”这是方鹿村的侄子向八大求画。
吴雯炯(生卒年不详)⑩,字镜秋,江南徽州府歙县丰南人,号葛巾老人,居南昌之蓼洲,有笙山草堂。当八大定居南昌与镜秋初交时,镜秋不过三十余岁。其人品颇为人称道,理学家王源去南昌,友人程偕柳(此人为梅庚的女婿)让他去找吴镜秋,寻求帮助,他见了镜秋,在给程的回信中说:“吴镜秋,佳士也。其诗清远绝尘,人亦冲雅,以源之落拓,不为其所弃,真吾子之徒也。益叹子赏识不爽耳。”⑿
今所见八大赠镜秋作品不多,仅见无锡博物馆所藏一帧诗书册页,共十六开,作于一六八八年,所书为古诗十九首的全文,书册前有“黄竹园”引首,第十二页有款曰:“戊辰花辰,为镜秋社兄书此,驳杂极矣,八大山人。”款下钤“八还”朱文印。后又接书未完之诗,字体变小,至第十五页又钤有“八大山人”小印,末页易为草书。款“八大山人”,并钤“八还”印。山人所谓“驳杂极矣”,其实为谦辞,此为山人生平不可多得之杰作,书风豪放,无所羁绊,睹此书作,似可想当时山人意气飞扬之态。此作有如此之长的文字,却酣畅淋漓,笔无滞态,似为临场之作。当是又一个酣畅淋漓场面中的作品。此作品记载着他与这位“社兄”的深长交谊。
镜秋工书,尤擅于诗,是东湖诗社活跃的成员,住东湖谷鹿洲。心壁、罗饭牛、八大、彭廷谟和镜秋等都是这个诗社的核心成员。八大一六八七年左右移居西埠门,就在谷鹿洲,与镜秋比邻而居。镜秋又与李仍、熊秉哲、闵应铨、八大等画家相与优游,组成东湖书画会。在这两个松散的艺术群体中,他发挥着重要作用。他性格温和,有亲和力。彭廷谟《笙山草堂图为吴镜秋题,时将去粤东》诗云:“吴子结交四十年,行年六十予比肩。不仕不隐但闲放,自言家住笙山上。却寻蓼洲寄一榻,往还不离蓼水边。”对其推崇如此。彭廷训有《中秋舟泊章门,吴镜秋、赤苑招饮楝花坪呈八大山人淡雪长老》诗,也是关于镜秋与八大直接交往的记载之一。八大晚年参加东湖书画社、诗社的活动,对他的艺术有极为重要的影响,吴镜秋是这些活动的主要组织者。
吴镜秋一家客居南昌,以经商为业,兄弟八人,他排行老三。镜秋在扬州朋友很多。李驎《送吴镜秋还南昌》云:“晴秋过访草堂阴,倒屣阶前喜不禁。两地知名才握手,一舟催发又分襟。月明鹤岭闻清泪,木落松门见远岑。应有江鱼下扬子,新诗肯寄重南金。”张潮《尺牍友声》三集卷四载“同里吴雯炯镜秋”之札:“自扬抵豫,昕夕于孤蓬下读之。”他与张潮也有密切的关系。石涛曾为吴蓼汀作《双清阁图》,其上有其友人姜学在、杜乘、费锡璜、徐葆光等题跋,并有吴雯炯的题跋,其云:“我性亦耽丘壑美,春草池塘有梦香生齿。阿弟近来心迹喜,浣花人自无尘滓。小阁忽从天外起,镇日书声,都在松涛里,只恐苍茫难独倚,展图为署双清字。调寄凤栖梧,笙山雯炯。”有“雯炯”和“我欲赠天涯之佳人”二印。在八大与扬州的李虬峰、石涛之间,镜秋当是一位通声气的人。
二、八大与客居西江其他徽商之交往
徽人叶丹是八大山人的诗友,为当时南昌著名诗人,也是歙县人,以通名法学游江西,后来定居南昌,字秋林,号梅花村农,名其室为留爪书屋,有《梅花村农诗集》十卷。他有《过八大山人》诗:“一室寤歌处,萧萧满席尘。蓬蒿遮户暗,诗画入禅真。异世逃名老,残山剩水身。青门旧业在,零落种瓜人。”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晚年八大的生活状况,受到研究界的重视。叶丹诗风豪迈,但生活与八大相似,颇为落魄。
在八大的朋友中有一位名叫吴介臣的徽商。方西城《鹿村诗集》七言律中有《上巳新晴邀同八大山人吴子介臣游北兰寺坐秋屏阁口占拗体》诗,诗云:“泛舟之时修禊节,到汝堂前天渐雯。微风吹开东海日,久雨洗尽西山云。上人推窗纳蕉影,客子登阁认江。今日尽酣得闲适,明朝依旧倾同君。”所记乃是西城、八大、澹雪与介臣在北兰寺相与游乐之场面。
八大山人致方西城的两封书札中涉及这位介臣,北京故宫藏八大山人杂画册,其中有一致鹿翁之手札云:“介老字画,小春候准,拟连类而进,至今山水一副未得点染,风气既寒,转难呵冻也。”也藏于北京故宫的八大另一致鹿村书札云:“专使促驾,如此之重重叠叠上瑶台也,可胜荣幸,翌晨趋承,转致意介老、玉郎为望。”这两封书札中的“介老”,指的就是吴介臣。
吴介臣为歙县丰南人吴延祺,与吴镜秋同里,是丰溪之畔走出的又一位商人兼诗人。朱观《岁华纪胜》二集卷下载吴延祺(介臣)《九日》诗:“惆怅重阳节序新,频年俱作倦游人。却看异地仍孤馆,绕砌黄花不买贫。”写客居之感怀。所谓“频年俱作倦游人”,长期客居在外,即言客居西江事。方鹿村《初春雪中送吴介臣返里》:“游子归装急,春帆带雪开,行逢新涨水,还看故山美。聚首情三载,分携酒一杯,最难双白发,相笑送人回。”写游子归家之匆匆行色。
八大山人有一位叫彬若的友人,《十百斋书画录》亥集著录八大山人书法一件,书诗一首:“图画当年爱凤凰,竹林斗巷水云傍。发仙总作阳春曲,唤出平湖邵四郎。人道难驯鹿易降,百花开落酒盈觞。如何月里丹青手,定是凡间白玉堂。”款:“夏日,似彬若年翁正,八大山人。”此作见录于汪子豆《八大山人书画集》。诗画所赠之彬若,至今不为人知,汪子豆虽著录此画,但其年谱并未点出所赠之人。此即为客居西江之徽人吴(有或)。
据朱观《国朝诗正》卷二载,吴(有或),字彬若,号即山,歙县人,有《懿戒堂诗稿》。其父吴宇升,字紫朝,为朱观朋友,也是活跃于徽州和邗上之有名诗人。彬若家曾客居西江有年。《国朝诗正》卷五有彬若之《避乱侨寓蓼洲》诗,点出他客居章江之缘由。诗云:“虽傍尘嚣是水乡,烟波无限逐人忙。蹉跎世事三更梦,仿佛人情六月霜。南浦晚风归钓艇,西山晴障拥残阳。惭余寄迹身难定,回首家园路渺茫。”而卷二所收彬若的另一首诗亦当作于西江,《次韵夏日村居》:“一从嘉遁已忘年,散澹全真任自然。兴到曳筇穿邃壑,酣来曲枕对花眠。浮云乍敛峰峰翠,骤雨初收树树烟。乡信久淹归路杳,客中岁月别为天。”而卷五所载其《别起凡兄》诗云:“忆昔章江别,于今已四年。风光应不异,人事孰如前。愧我才情浅,知君道谊坚。从兹更分手,遥望白云边。”此诗当作于离开西江之后。彬若的诗才由此可以显现。
《艺苑掇英》第二十三辑载八大山人杂画册,为北京画家冒怀民所藏,十二页,册后有吴之直题跋一开,题跋作于康熙壬午(一七○254艺林纪事二):严沧浪论诗以禅悟为宗,诗与画同一家法,迹象未忘,终归下乘。余乡八大山人作画颇得斯旨。余与山人交几二十年,见其画甚夥,山人画凡数变,独其用墨之妙则始终一致,落笔洒然,鱼鸟空明,脱去水墨之积习。往山人尝以他故,汜滥为浮屠,逃深山中,已而出山,数年对人不作一语,意其得于静悟者深欤……东坡云:“作诗必此诗,定知非诗人。”山人作画,以画家法绳之,失山人矣。顷山左任君出此册索题,因举其概,书而归之。壬午春仲,南昌吴之直。
吴之直,曾被学界误记为吴埴,至今学界对八大这位数十年之交的友人一无所知。其中所云“往山人尝以他故,汜滥为浮屠,逃深山中,已而出山,数年对人不作一语”等描绘,乃是了解八大生平的重要资料。此人是活跃于南昌的一位徽商,《庐山秀峰寺志》卷六收有吴之直的诗,言其“字赤苑,新安人”。八大山人的密友梁份《怀葛堂文集》卷一中,有《仲昭吴翁八十序》一文:“翁先世自歙侨居维扬……迁南昌城自翁行年四十始……其子孙世为郡人也……翁之伯兄行素、季弟行玉皆同居友恭……辛卯(一七一一)九月下澣为翁八十辰,长君上舍之直与份为兄弟,交属为文以侑觞。”吴之直与梁份以兄弟相称,二人有很深的交谊。梁份《怀葛堂文稿》注评者中就有吴赤苑。其父生于一六三二年,大约在一六七二年前后由徽州迁来南昌。八大山人一六八○年“走还会城”,到一七○二,已有二十余年。也就是说,八大山人到南昌不久,就与吴之直家建立了联系。从吴之直题跋看,他与山人并非泛泛之交,而有很深的契会。江西著名诗人彭廷训曾有《中秋舟泊章门,吴镜秋、赤苑招饮楝花坪呈八大山人澹雪长老》诗,其中提到的这位赤苑,就是吴之直。
三、徽人西江访八大
八大晚年与客居江西的徽商结下密切关系,徽商将八大的诗书画带到扬州、徽州等地,八大的艺术也开始走出江西,向金陵、扬州等地传播。很多人慕名前来,八大也在与他们的诗艺交往中,结交了一批新的徽商朋友。这批友人有程浚、程京萼、黄又(砚旅)、朱观、吴蔼、汪允让、戴扶升等。
客居扬州的徽商程葛人是石涛晚年的重要赞助人,石涛与程葛人家几代有交谊,程葛人是石涛的生平至友,数子皆成大器,其中第五子程鸣,字友声,是清代康雍时期的著名画家,乃石涛的入门弟子。《尺牍偶存》卷七载张潮致八大山人之书札:“耳八大山人名已久,奈天各一方,不获一睹紫芝。惟时有装潢家鉴赏妙画,徒切蒹葭白露之思而已。近晤程葛人舍亲,知与高贤曾通缟紵,不揣唐突,附到便面一柄、素纸十二幅,敢祁先生拂冗慨为泼墨,以作家珍。”这封书札透露出八大与程葛人曾有交往之事实。
程浚(一六八三—一七○四),字葛人,号肃庵,歙县岑山渡人,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徽商,也是一位艺术收藏家。曾编《两淮盐法志》,商于扬州,在歙县的岑山有其松风堂,石涛曾在此客居一年有余时间,石涛的多幅重要作品作于此。葛人曾在江西经商,于一六七四到一六七九年间客居江西吉安(庐陵),便很早就知道这位王孙书画家之高名。他是扬州徽商中较早与八大建立联系的人。张潮书札中说葛人曾与八大有通信联系。八大在一书札中,谈到了亲自接待葛人之事:“承慈照画室,教兼深荷,都未得上答,一者恃宠,二者鹜遽,三者画到,竟忘转致迁延,疏略日甚。尊者游戏三昧,皆今人步趋莫逮,图画是一,丈室蕙嵒是一。夏中葛人先生面见,便上庐陵,友声老笔墨丈室,与蕙纻之得尊者笔墨,是一是二,山人远拜下风已。屡承法护,推之至爱。曷胜顶礼。八大山人顿首谨书。”
这通书札是写给石涛的,“承慈照画室”,是说石涛有赠给八大绘画作品,八大以之为挂壁,书札中所说的转致迁延最终“画到”,就是指此。“教兼深荷”,说是得石涛之书札。此札约写于一六九九年前后,此年夏天葛人在南昌面见八大,后又去了庐陵——他早年曾经逗留数年的地方。其中还谈到石涛的两位弟子:蕙岩和友声。“丈室蕙岩”,指石涛的弟子蕙岩(丈室,本是佛家方丈所居之室,此言入室弟子)。蕙岩是八大与石涛的共同弟子,先从石涛,后从八大,八大有多幅作品与其有关,晚年杰作《河上花图》即为赠他的作品。“友声老笔墨”,乃是葛人之子程鸣(一六六七—),他是石涛最得意的弟子。从信中的语气推测,八大山人可能见过程鸣。葛人一六七四到一六七九年间曾在庐陵经商,后归扬州之后,晚岁再至庐陵。大约在一六九九年前后,程鸣曾去江西探视父亲。吴蔼《送程友声庐陵省文》诗中云:“远道驰驱十月程,兰桡初上早湖平,东吴雁迹侵霜冷,南国梅花照水平。云影苍茫皆画意,江流浩淼亦诗情。庐陵克尽晨昏节,得慰高堂乐自生。”这是写友声去庐陵探访其父的送行诗。吴蔼又在《题程友声诗集后》中说:“惨淡经营属良工,落落自成非墨守。孤身今作庐陵游,白鹭青原相执手。”程鸣有可能在去探视父亲过程中拜访过八大。他与佩兰、蕙岩、程京萼等人在沟通八大、石涛两位大师艺术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。
上面提到的吴蔼,是一位扬州诗人,程浚的内弟,也是徽商的后代。吴蔼,字吉人,号阶木,歙人,康熙间诸生。李驎《吴吉人诗序》:“朱子古愚旋自豫章,予访之兴严僧舍,将别,而吴子吉人至。邂逅如素交,知其与子皇望唱酬有年,因偕之过皇望,谈次,又知其从大涤子游。久而心窃异其人焉。越明日,大涤子过我潜虬室,询之大涤子,言吉人欲得予序其诗宜乎大涤子与古愚、皇望称异之不置口也。”所载这位诗人就是吴蔼,他是石涛的诗弟子。石涛这位诗弟子曾亲访八大山人,其《阶木诗文稿》中留下了有关八大山人的不少珍贵资料。他说:“予尝五过洪都,览西山之崒嵂,睹章水之潆洄。”在作此诗前,他曾五下江西,南昌吴镜秋等是他的同乡诗友。他有《送镜秋之南昌》诗云:“别来十载各西东,荏苒时光递不穷。孺子祠前花事异,滕王阁外水声同。雷塘问径殊今古,隋苑成吟见雅风。此去豫章何所赠,聊将尺幅写离衷。”
吴蔼《北兰寺》诗记载他探访北兰寺所见之景况,八大晚年有很长时间客居北兰寺,此寺的住持澹雪上人是八大的密友。此诗云:“洪都郭外寺崇隆,颜以北兰曲径通。画壁萧疏罗逸士,题联苍老八山翁。鸟啼花落情何极,峰断云连景不穷。独坐问亭谁是伴,钟音清起启愚蒙。”诗中记载了北兰寺中有罗饭牛的画,还有八大山人的“题联”——这是目前所见八大山人于北兰题联的唯一记载。
吴蔼作有《题八大山人飞鸣宿食芦雁图》四首:“深秋霜渐降,北雁爱南阳。影落潇湘冷,形过关塞长。联翩多羽翼,独翥见昂藏。笔具飞扬意,名流雅自量。”
“芦汀当气暖,嘹呖念同群。不惜声啼苦,但期同类闻。寒江留野色,古石带斜曛。人目饶生趣,孤情为尔欣。”
“暂敛凌云翼,平沙度寸阴。无情事飞翥,有口善藏音。与世忘机械,于人无害侵。幽窗相晤对,可以息劳心。”
“气候南天爽,优游好自筹。稻粱求陇上,领啄赴河洲。性与鸥凫合,情殊鸡鹜流。芦花浓淡处,点燃异林丘。”
八大山人此幅作品今尚存世,本为王方宇所藏,现归美国佛利尔博物馆。款署“乙酉秋中写,八大山人。”是山人生平最后岁月的作品。吴蔼的四诗借芦雁飞鸣宿食,写八大山人的生平经历,表达对八大的深切同情之意,所谓“无情事飞翥,有口善藏音。与世忘机械,于人无害侵”,“性与鸥凫合,情殊鸡鹜流”,是八大山人“口如扁担”的另一注释,非熟悉八大者不能办。八大山人正是一位暂敛凌云翼的性灵飞翔者。
吴蔼曾将这幅作品带回扬州,在他的朋友圈中产生不小影响。他所编《名家诗选》卷一载张兆铉《飞鸣宿食芦雁诗》四首诗,张兆铉,字贯玉,号迂庵,歙县人,为张潮之侄。所作四诗是吴蔼诗人的和作。
吴蔼所得八大山人的画作不止这一册,《阶木诗稿》中有《题八大山人梅花双鹊图赠程嘉仲》,诗云:“最爱芳春花事浓,梅花先发百花从。一珠直上涵香影,两鹊同栖肃羽容。高士深情工绘事,词人妙鉴定清供。夭浓那得叨心许,结伴惟堪竹与松。”一珠直上涵香影,两鹊同栖肃羽容,是八大画作的典型形象。吴蔼将自己所得珍贵画作赠给程嘉仲,嘉仲乃程浚的侄子程用昌,号克庵,也是歙县岑山渡人。
八大山人还有“半亭”“扶升”等朋友,也都是徽商。他在致方鹿村书札中说:“闻半亭与稚老俱同日升舟,送俱未得,山人之穷于礼数,如此如此,奈何奈何。”
这里所说的半亭,乃徽州诗人汪允让,字礼常,号半亭,歙县人,工诗,善鉴赏,有《半舫斋集》,也是家于扬州的徽商。他是石涛的朋友,石涛曾在一则画跋中说:“穆倩郑君拟狮子林图,而汪子半亭翁藏识已久,请余补记之。其览斯图也,而喜汪识斯卷之墨妙,快聆斯图之风韵,诚胜事也时己卯夏日,清湘陈人苦瓜老秃济大涤堂下。”二人颇有交谊。汪允让曾客居南昌,与八大有交往。他有《南昌怀古》诗,诗中有“滕王无处问,潭影为谁悲”之句。他与客居南昌的方鹿村为至友,并与吴镜秋等也有交往,镜秋《雪中送汪半亭归西山》:“对酒不成醉,江城雪正飞。可堪时序晚,又送故人归。世路多荆棘,文章老布衣。西山栖隐处,重葺旧松扉。”此诗当作于南昌,为隆冬之际送行诗。八大曾有一首题画诗云:“上客为扬州,春风自兰畹。方春仪真步,白日少欲晚。”我疑此诗就是赠与居于扬州和真州的徽商半亭的。
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八大致方鹿村手札中,有一通谈到一位名为“扶升”的朋友,此札云:“百凡庋之高阁,可得耶,翌晨石亭寺于两处答拜,然后可联袂也。扶升兄至不未至,必往。”从此札的口气看,八大与这位“扶升兄”交往甚密,此人至今也不为研究界所知。这位扶升也是徽商朋友。戴世敞,字扶升,休宁人。《国朝诗乘》卷九录有他的诗,邓汉仪《诗观》三集收其五题七首诗。戴扶升颇有诗名,他与鹿村为世交。
八大的朋友黄又,也是一位徽商,二人同有诗好。黄又对八大艺术非常神迷。黄又,字燕思,号砚旅,江都籍,歙县潭渡人,是一位著名的旅行家、诗人。长期客居扬州。据黄宾虹《歙潭渡黄氏先德录》载,砚旅先世多有“业盐于淮南”之人。至砚旅,家资富赡,他一生旅行,足迹几遍天下。石涛生平为其作画今存有数十幅。十七世纪九十年代的后半期,八大在徽、扬二地的地位如日中天,“八大山人艺无敌”,几乎成为很多扬州徽商的共识。当黄砚旅得到一幅八大的作品后,欣喜若狂:八大墨妙,古今绝伦,余求之久矣,而无其介。丁丑春,得祓斋书,倾囊中金为润,以宫纸卷子一册十二,邮千里而丐焉。越一岁,戊寅之夏,始收得之。展玩之际,心怡目眩。不识天壤间更有何乐能胜此也。因念祓斋文人,书既诚恳,八公固不以草草之作付我,如应西江盐贾矣。有真赏者共为我宝之。戊寅首夏砚旅记于双清馆之梅花树北,时小雨未霁。】(35)
在这则跋语中,黄砚旅以“不识天壤间更有何乐能胜此”来形容。一六九七年,黄砚旅请京萼为他向八大求画,八大作有十二幅山水给砚旅,这十二幅作品现为香港一位私人藏者。砚旅求画在一六九七年,得画在一六九八年。一七○一年阴历五月十六日,黄燕思见到久已仰慕的八大山人,八大为其作《砚旅先生度岭图》,题跋:“乘云几日崆峒子,群鸟飞鸢望云纪。云中闽粤南衡山,翅蝶罗浮东海关。何处尊垒对人说,却为今朝大浮白。辛巳五月既望,喜晤燕翁先生南州。出示此图,敬请正之。八大山人。”黄砚旅当有诗纪其感受,惜今日不见。
四、徽人远求八大作品
八大晚年艺术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,影响也扩之于大江南北。尤其在扬州,甚至出现了八大山人热,八大的艺术征服了这个艺术之都,徽商对八大艺术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。当时扬州等地有很多人辗转向八大求画,八大很多珍品通过徽商源源不断地传到扬州。在商品经济发达的扬州,收藏八大作品几乎成为一种时尚。乾隆时的艺术家单为濂在谈到一幅八大石涛合作说:“年来所见八大山人画不下数十种,当以此页为第一,石涛作亦非凡品,虽多零残,要亦径寸珊瑚,宝之宝之。”
张潮在程浚的影响下,向八大山人求画。他对八大艺术心仪已久,但二人终生并未见面,现见张潮向八大的求画信,另有八大回札一通。回信云:“久耳先生之名,兼得先生立言功德,以为天下后世子孙传远之书,自此天下后世子孙何幸而享此耶属册页一十二幅,画扇二开,呈正。便中望示石涛尊者大手笔,为望。”八大为张潮所作之画,今不见。八大一六九八年作有《临河集序扇面》,款署:“戊寅春日临,为南高先生正之,八大山人。”有屐形小印,作品见录于汪子豆的《石涛书画集》。所赠之人乃是居扬州的徽商吴与桥,字南高,歙县丰南人。其祖父吴尔世,字延支,号卷石山人,以业盐为生,活动于宣城、扬州和徽州之间,为当时著名诗人,与石涛为至交。石涛住锡宣城敬亭双塔寺期间,与尔世结下深厚友谊。石涛晚年定居扬州,此时尔世已故世,石涛又与其子承励有交谊。南高就是承励的儿子。南高少负诗才,与石涛相优游,吴承励一六九一年去世后,南高与石涛接触密切,石涛扮演了精神导师的角色,石涛生平有大量作品赠与南高。石涛著名的《诗书画三绝图》(今藏香港),就是赠与南高的。
客居扬州的徽商求书画者还有破水先生。沈阳故宫博物院藏有八大山人致鹿村手札册四通,其中第三通曰:拙作二呈上,转致破水先生。不敢书台号者,未识主人之去取何如也。尊函于知己中少述近况为望,鹿村先生。八大山人顿首。
破水先生请方鹿村代向八大求书画,八大为其作后,未书破水之台号,不是他不知道求画者为何人,而是他不知道破水先生求此书画作何用(是自己收藏,还是他用)。破水与八大当未谋面。这位破水先生也是一位徽商,姓郑,名晋德,字破水,歙县岩镇人,邑诸生,客居扬州,为当时著名诗人。为诗长于七言古体,当时甚至有人说,近体破水不如王阮亭,古体则阮亭不及破水。有《韵阁诗》十卷,今不见。破水在扬州有梅花书屋,很是著名。曾请石涛为作《梅花书屋图》,题跋者如林,今此作不见,倒是题跋之诗在有关诗集和作家别集中见到,其中如旅居汉阳的歙县诗人汪颖、汪峤林以及李虬峰等。八大山人的侄子朱堪注也有《题郑破水先生梅花书屋》诗,其云:“见梅恍若见古人,纷纷俗艳无精神。破水先生负奇尚,愿与太清结为邻。家在丰溪构韵阁,霜根铁干吐冰萼”。王方宇旧藏、今属美国佛利尔博物馆的八大山人书画册,共九开,前四开为山水,后五开为书法作品。其中第七、第九为书赠吴宝崖的两幅作品。第八为一书札,其云:“王西斋所画荣封一面,乃蓬莱到影图,以为实蕡先生六旬寿明年,十月上浣,令上淑兄过我,为书工部送李八秘书一面,志之书画扇。八大山人。”
这封书札不题所受何人,当以鹿村的可能性较大。书札中所说荣封,即祝寿之意。八大山人受友人之托,为其画祝寿图,为一位叫实蔶的人祝六十大寿。是画为《蓬莱倒影图》,此类图画,山人曾有作,如其为退翁先生所写《蓬莱水清浅》。
所托之友人王西斋,当是活跃于扬州的诗人王仲儒。仲儒,字景州,号西斋。与其弟熹儒并有诗名。熹儒,字歙州,号勿斋。雍正《扬州府志》卷三十一《人物志》文苑有王氏兄弟传,其云:“王仲儒,字景州,兴化人,幼时颖悟,工举子业淹贯经史,为诸生领袖。中年绝意场屋,专肆力于诗,沉雄浑噩,独步少陵,不屑道轻靡脆弱一字。弟熹儒,字歙州,以诸生贡入成均,亦擅诗文,工书法,与兄齐名。”李驎和李国宋(大村)称熹儒和仲儒为表叔。西斋与石涛相善,当时在扬州,石涛与西斋兄弟、程退夫、李国宋、洪嘉植、黄仲宾、先著、朱观、程京萼等形成一个文人集团,西斋为黄砚旅、仲宾兄弟的老师,在这个文人集团中有很高的声誉。石涛生平有重要作品赠西斋,今藏南京博物馆的《狂壑晴岚图》,就是赠西斋之作。
程霖生《石涛题画录》载有《补八大山人山水》一图,其跋云:“己卯浴佛日雪个为岱老年翁写古树苔石,属余补水滩红叶,并赋小诗请正。清湘陈人苦瓜。”八大山人之画作于一六九九年。岱老年翁,为扬州赫赫有名的徽商江世栋。世栋,字右李,号岱瞻,江南徽州府歙县江村人氏,工诗善书,并精于收藏,是清初有名的收藏家,他与程哲是石涛晚年两大生活接济人。无锡博物馆藏八大山人《瓶梅图》,款“八大山人写”,下钤“荷园”引,上有多人题款,其中有松泉昱居士题:“个个痕圆墨淡攒,不随□裹笛声残。寸心只抱冰霜气,春满南枝亦自寒。”这位松泉,就是江世栋之子,名昱,字宾谷,号松泉,江都诸生,善书画收藏,潜心学问,有《松泉诗》和《尚书私学》。
八大山人晚年的重要作品《安晚册》,今藏日本京都泉屋博古馆,是赠给一位“退翁”先生的。此册第二十二页有跋语,其云:“甲戌夏五月六日以至既望,为退翁先生抹此十六幅笥中”此册中又有署云:“蓬莱水清浅,为退翁先生写。壬午一阳之日涉事”“为退翁先生写。壬午一阳之日涉事。”这位退翁先生就是扬州的徽商程道光。程道光(一六五三—一七○六),字载锡,号退夫,歙县岩镇人,居扬州,早年家境贫寒,后业盐,家境渐丰,在扬州有自强堂、其恕轩、慎独室、敬久亭、自顺楼等。也是一位诗人、收藏家,为晚年石涛的挚友之一。
徽人汪天与,曾为他所编的一本歌颂其母亲的诗文集《藼圃录》向八大求诗,八大作诗一首,诗云:“男儿一念初与转,初为人生转何忝。翁姑在堂夫驱车,割肉还翁尝何如。吁嗟人生不丈夫,丈夫不特还肌肤。望夫之山冰玉壶,如今富贵天下先。”
联系八大早年曾经为裘琏母亲所作的文字,可以看出冷寂的八大,其实具有赤子的心肠。汪天与,字苍孚,号畏斋,松明山人,工诗,善书,也是客居扬州的徽商。
客居浙江桐乡的汪文桂、汪森、汪文柏兄弟,为徽州休宁人,三人均为驰名天下的文士,为著名的收藏家。汪文桂,宇周士,一字鸥亭。岁贡生,官内阁中书。有《鸥宁漫稿》等。汪森宇晋贤,一字碧巢,官户部郎中,有《小方壶吟稿》。汪文柏,字季青,号柯亭(又作柯庭),诗文之外,善画墨兰。汪氏兄弟当与八大有间接交往。北京故宫所藏《八大澹雪朱容重等书画合册》,其中有一页为汪季青的《菊花图》,有朱容重的对题。这套书画册页中有八大山人的《古木双禽图》,大约作于一六八九年之前,无纪年,款“八大山人”。其下方有“季青清玩”朱文方印。一六九二年,八大山人作有《鸟石图》,其上八大款“壬申之花朝涉事”,此画为汪季青所收藏,其上有“汪季青珍藏书画之印”朱文印。
五、八大山人对徽、扬一带艺术的影响
八大山人下世之后,其画风对徽、扬一带有很大影响,如郑板桥就曾师事八大山人的弟子万个。其实,八大在世时,其艺术在这里就产生了很大影响。石涛一门艺术均受到八大影响。晚年石涛简洁的构图多少可以看出八大的影子。石涛曾经和旅居南昌的诗人黄律论画,其中谈到八大:“此道从门入者,不是家珍而以名震一时得不识哉,高古之如白秃、青溪、道山诸君辈,清逸之如梅壑、渐江二老,乾瘦之如垢道人,淋漓奇古之如南昌八大山人,豪放之如梅瞿山、雪坪子。皆一代之解人也。”而张潮论当时画坛,也提到八大山人:“今之人诗文行草,皆囿于古人糟粕中,不能自辟一境,独至于画,往往出人意表。如吾乡之吴塞翁、豫章之八大山人、辽东之指头生,粤西之瞎尊者,龙眼之方芋僧、吴江之顾而立,皆能别出心裁,不屑寄人篱下。”当时为扬州附近兴化县令的喻宗楏(江西著名诗人,字永年,号澹怡,八大友人)就在《题八大山人松石图》中说:“得心应手妙入神,八大山人画无敌。”给予其艺术以极高评价。在徽商的影响下,一批艺术家以摹习八大风格相激赏。有的艺术家千里迢迢,由扬州来投奔八大之门,被石涛称为“蕙岩走入八大境”的蕙岩就是一位八大山人的画弟子。
在徽扬一带,有的艺术家受到八大艺术的感染,出现了一种模仿八大风格的风尚。石庞便是八大艺术的崇尚者。杨翰《归石轩画谈》卷十谈到一幅八大作品:“册图各景十二叶,高简淡古,深似八大山人,每幅题诗,别深寄托,册首寄八大诗三章音节高壮,血性淋漓,即以诗论亦冠绝一时矣。”其所录《寄八大山人诗三首》云:“守节西山歌采薇,佯狂真与世相违。百年泪涕双蓬鬓,万里乾坤一布衣。豫让旧传吞炭哑,汉阴终息灌园机。囊中幸有丹青在,麦秀青青往事非。”事非。”
“魏武儿孙总不堪,青门坎壈一生谙。空山写树倪云镇,露地成花郑所南。楮国烟云豪客索,神州风月隐君耽。声名岂藉丹青重,松雪才华旧已惭。”
“寥落中原石隐俦,荷衣拟泛豫章舟,西方惨淡滕王阁,明月凄清庾亮楼。怀古类从前劫带,感时心向此生休。何人海内堪同哭,遗老虽存已白头。”
这幅十二页的山水今天仍存世,藏于上海博物馆。石庞山水构图的确与八大神似,如第一页画独树斜出,画风简淡,笔致萧散。其上题有自作诗多首,为《归石轩画谈》所未录,如第一页有诗云:“朝辞黄海去,又泊□□□。山落悲元祐,苍松想太还。禅灯浮树杪,清梵出人间。吾道从凋丧,丘园好是闲。”款“天外时史”,并钤有“天外山人”、“石庞”两白文印。
石庞(一六七○—一七○三)是一位才高命薄的诗人,三十出头便下世。字晦村,号天外,江南安庆府太湖人。一生不取仕途,好交游,善书画篆刻,工诗赋,并在戏曲方面有重要成果,有《天外谈》《晦村初集》《晦村二集》等,并有戏曲作品《壶中天》《因缘梦》等十余种传世。余大堃(象乾)在《晦村初集》序言中说:“然少醉心佛学,至廿有六,足迹半天下,艰险数历,与一时贤达游独于举子业外,又能通诗词赋,天人理数之学及丹青篆籀之长,亦大奇矣。”石庞短短一生,除了游历之外,在金陵、扬州、苏州等地停留时间较长,与一时英杰如狄亿、张潮、梅清、查士标、黄云、倪永清、卓尔堪、宋曹、余怀、姜宸英、朱书、尤侗、李国宋等有交。
石庞聪明绝世,豪荡不羁,人皆以为狂生。他的性格与八大颇相似,他在自赞中说:“不僧不道,不凡不仙,汝心何冷,汝性何偏,呼马则诺,呼牛亦然。不饮酒而醉,不削发而禅,对人说鬼,对鬼谈玄,遇侠士则舞,遇俗士则眠,有想则入幻,有梦则登天忽焉而笑则声彻天,忽焉而哭则泪彻泉。”他善画,传世画作极少,但颇为人喜爱,何绍基和杨翰就曾为石庞之作传之甚少、知者更少而叹息。平心而论,其画功力不厚,但却有意味。他在《画引》中说:“画山画性,画水画情,用笔之神,非可言尽。绘物绘灵,绘画绘影。写生之法,必以意通予尝谓作画如作草书。”在绘画上所持观点也与八大相似。
这帧册页几乎全仿八大。名谓寄八大山人,是否意味着他与八大山人有交往似乎不能做这样的结论。从石庞的传世文字看,他没有去过江西,而八大生平未出江西,二人未曾谋面。但从这幅作品又可看出,他对八大山人又是非常熟悉的,不仅熟悉他的画风,还熟悉八大的生平。诗中对所谓“何人海内堪同哭,遗老虽存已白头”的深切同情,对八大山人的“佯狂”“吞哑”“守节”“灌园”(山人有灌园长老之号)等等的描绘,非熟悉八大山人者莫能办。如“青门”,八大早年诗作中就有“写此青门贻,绵绵咏长发”的话,其中含有“尔今青门种瓜人,原是旧日东陵侯”的意思。石庞诗中描写的都是八大真实的遭际。石庞诗中还显示他曾接触过不少八大作品,如“空山写树”“露地成花”,这是八大作品的风格,八大所作《古梅图》,就是“露地成花”。天外还可能读过八大的诗作,如其中“寥落中原石隐俦,荷衣拟泛豫章舟”,八大《瓮颂》中就有“烂醉及中原,中原在何许”的话。
石庞当是通过间接途径了解八大的,并且曾与朋友谈论过八大。如他的一些说法,与当时文人中流行的看法颇相似,如他说:“声名岂藉丹青重,松雪才华旧已惭。”以为赵松雪虽书画精湛,但节操不保,所以远逊八大。我们在李国宋、李虬峰那里也看到类似的评价。如虬峰《噫嘻》悼八大之作云:“彼赵孟頫,游魂若在,邂逅九京,岂不愧悔”李国宋也说:“八公、石公皆故宗室,而高出赵承旨远甚。”石庞与张潮为至友,张潮的《幽梦影》即请这位年轻的诗人为之作序,序称:“以风流为道学,寓教化于诙谐。为色为空,知犹有这个在如梦如影,且应作如是观。”可见他对张潮的推崇。张潮为八大之友,并得到过八大的作品,此也是了解八大的一个途径。
另外,他与家于南昌的吴镜秋等有交谊,也可能是一个了解八大的途径。《十百斋书画录》亥集载:“柯亭功《秋林曳杖》,乙酉春二月。柯亭功并拟关仝法请正。”此图作于一七○五年,十百斋录此图,前为八大山人书法,后也是八大山人书法。查画史,并无“柯亭功”其人。当是十百斋主之误,柯亭功就是徽州山水画家程功,山水仿八大山人。张庚《国朝画徵录》云:“程功,字幼鸿,一作又鸿,号柯亭,休宁人,康熙十四年武举。山水有奇气,笔墨能脱去时习,尝作白岳图及黄山图卷,林峦寺观村坞桥渡,井井有致,康熙四十年晤王翚于南京,赋诗赠别。著千竿草堂集。”又,李果《在亭丛稿》卷八《感旧诗》十二首,其中有一首就是写程功的。小传云:“程举字幼鸿,名功,一字柯亭,休宁人,康熙乙卯科武举人。长于诗画,常坐黄山莲花峰,善山水,又客陕西甘肃累年,有《唐古诗则》六卷行于世。”《雪樵诗话》三集卷一载程柯亭题八大山人《菌笋图》云:“谁能画菌如画芝,铜钉茁土仙瀣滋。谁能画笋如画荻,冰蒲怒挚锦鹏坼。山人泚笔绝艺兼,圆堆环笠犀擢尖。伊蒲馔净谷神醒,撷蔬不受肥膻粘。石城回首风烟动,朱邸繁华成昔梦。寄生已分笑灵椿,结实何心饲饥凤。一龛枯坐雪灯昏,薇蕨西山忍共论。君不见,国香零落鸥波涴,芳草王孙断客魂。”此诗由八大山人的一幅《菌笋图》,发而为山人的故国之论,颇见新颖。
由于八大作品在扬州的迅速传播,康熙后期,扬州艺术家中流行着将八大和石涛比肩而论的观点,尤其是在徽商有接触的艺术家中,这样的观点几乎成为定论。四川诗人先著,先曾客居金陵,后来扬州,他是石涛的好友。石涛《写兰册》十二页,神州国光本《大涤子题画诗跋》卷二著录,此册今不见,画是赠学生洪正治的。第三幅《露兰风竹》图,先著有题跋云:“雪个西江住上游,苦瓜连年客扬州。两人踪迹风颠甚,笔墨居然是胜流。是竹是兰无会处,非竹非兰转不堪。我有藤条三十下,寄打文同郑所南。庚辰九月五日染庵居士戏谈此偈。”此跋作于一七○○年,这里就将在扬州有很高声望的石涛与八大山人相比而论。
日本兴文社所编《南画大成》载《朱耷道济画合册》,在续卷五上又录题跋三段:此二公之杰作也,收藏家不可多得,个人宝之。戊申中秋后四日□湘黄石彤虞同观。
八公、石公皆故宗室,而高出赵承旨远甚。其书画超绝,笔墨外有遗世独立之意。展对之际,不觉神与俱化。大村李国宋。
壬午春正月,潭渡黄吉暹之淮阴,浪携此册同行破寂。
这其中三人都是石涛的友人。黄石彤,居扬州,工诗(生平不详)。大村李国宋,李驎的从弟,字锡山,又字汤孙,号大村,工诗,有《蠃隐居集》。与其叔李沂(艾山)、李驎并称为“三李”。与石涛为至交,对八大之画也颇为神迷。黄吉暹,黄又(砚旅)的三弟,人称黄三。他的跋文作于一七○二年。他是王西斋的入室弟子,与石涛、李虬峰、程道光等相善,尤其与程道光亲如兄弟,人称“黄三程四”。他和朋友踏上旅途,还要带上石涛、八大的作品,以此来“破寂”——伴着旅途而慢慢欣赏。此册将石涛与八大合而装裱,评者合而论二人,二人皆是前朝王孙,都是僧人,艺道都极精,故受到这个文人圈的重视。
来自于扬州、徽州的朋友纷至沓来,带着朝拜的心情去面见八大,托在西江的朋友或去西江探访的友人向八大求画,八大的作品大量流传到这里,我们可以看到八大在世时,在扬州、徽州两地,很多人亲见八大作品。八大作品传播有相当的广度。朱观《国朝诗正》卷八载徽州诗人方暄(字献君)《题八大山人墨菊一枝》诗:“摘向篱边未许真,疏疏几笔转精神。山人不用胭脂点,仿佛渊明化外身。”所叹赏的是山人高洁的品性。汪松萝《清诗大雅》载黄山僧人中洲《寄八大山人》诗,诗云:“阅残鲸海起黄尘,石烂松枯不计春。绛县尚能存甲子,首山端可验精神。烟霞半抹颠狂态,虞夏长歌自在身。五老峰头每相见,拍肩欸欸话情深。”从诗中也可以看出,中洲和尚对八大山人有很深的了解。
六、徽商促进八大出售字画
山人自一六八一年定居南昌之后,虽然癫狂之病渐好,但从龙科宝的描绘看,他的身体并没有恢复到正常状态,时好时坏。一场浩劫之后,山人几乎是孑然一身,无依无靠,他在一个侄子家寄居一段时间后,又独自居住,过着极其窘迫的生活。史料记载,山人曾有出卖书画的经历。
李伍渶《壑云篇全集》文集卷三《却助续引》,是一篇关于八大的重要文献,这篇文献文字虽不长,但涉及八大晚年定居南昌期间很多重要问题,至今并未为八大研究界所提及。其云:昔南州徐孺子非其力不食,屡辟公府不起,寄谢林宗数语,使人读之愀然有余悲焉。今八大山人盖常有无声之悲矣,其中退然如不胜衣,其言呐呐然,如不出诸口,耕稼非其所任,独持数寸不聿以为生。风雨不蔽,短褐不完,收光敛采,以自放浪于颓垣委巷之中,虽有悬榻,亦无从得下也。身世之故,殊难为怀,山人淡然而忘焉。略无悲愤之意,所见于歌咏者,虽极奇崛,其词率皆和平其度也。兹者同人为之计及嗣续,将以助阮宣子者助之,山人闻之,亦且以为非其力之所自出而辞焉。某与日午、仲衡、石友诸同志聚而谋曰:“山人点染绘事,易米而外,不及清酤,此其素也。今将为嗣续计,而可轻弃其笔墨乎自今我辈有所请于山人者,当其为不助而助之想,庶不乖其力不食之志也。于是既与同人约,而且笔之以公诸凡与山人相际者。”李伍渶(一六三六—一七一二),字圣水,号瑶湖剩叟,临川人。精书法,工诗文。晚年避居于临川的半谷,又自号李半谷。八大客临川时,与李伍有交往。晚年山人定居南昌时,仍与他有交往。他是八大生平至友之一,曾作有《八大山人像赞》,对八大的思想和生活途径作了概括,是一篇了解八大的重要文献。
《却助续引》中谈到,八大山人晚年的生活,就靠手中的一支笔,所谓“山人点染绘事,易米而外,不及清酤”,所以,他写这篇文字,就是与同党相约,“自今我辈有所请于山人者,当其为不助而助之想,庶不乖其力不食之志也。于是既与同人约,而且笔之以公诸凡与山人相际者”,凡得到八大书画的人,必须付一定报酬,借此方式,使山人免受饥饿。
八大山人晚年为了生活出售字画是事实,在他给鹿村的书札中也谈及此事:奉别来将一月,右手不倦,赏臣者倦矣。但可为知己道。(北京故宫藏)
顷为沈年翁辱作画,当破格写此五副也,叔痤右手不倦,赏臣者多已,然何以复我,远翁少暇图晤。复上西翁先生知己。(美国大都会藏)山人常说“河水一担值三文”,“何其廉也”,他根本不是将出卖书画当生意来做,更不能简单理解为商业性行为。在以上二札中,山人谈到“赏臣”者多、“赏臣”者倦,将别人给钱让他画画,说成是赏赐,实在可以看出他并不是一个买卖人。他出卖书画,是为了生活,其实,他不断地出卖作品,但仍然过着窘迫的生活,瓮中酒常缺,缸中粟常无。
显然,八大山人出售字画,并非如海外一些研究者所说的是进入艺术市场,他与那些主动卖书画甚至让别人带笔的卖书画者是完全不同的。他只是为别人作书画,别人留下一些银两权当生活之资而已。即使如此,性情淳朴的八大本来也不愿意为此。通过作书画而取得一些生活之资,这样的做法是得到徽商帮助而出现的。
程京萼,著名学者程廷祚的父亲,字韦华,号祓斋、韡老,又号抱犊,江南徽州府歙县槐堂人,居金陵,又往来于扬州,精书法,曾以卖字为生。其书法作品颇有世名。他是石涛朋友圈中的一位重要人物,石涛初识八大,便是通过程京萼居中绍介的。石涛在《大涤草堂图》的跋中说:“程子抱犊向予道,雪个当年即是伊。”后石涛多次托程京萼在他与八大之间传递声息。八大与程京萼交谊颇厚。上海博物馆藏有山人仿黄公望之作,其中有题识云:“此卷为黄子久小笔山水图,细碎深远处佳,云林既得其佳处。过此数百祀。一窥仿之,以遗蕙岩广陵。闻苦瓜长老近为广陵设大石绿,与抱犊子疏渲致工,果尔八大山人画乃鬻手者已。八大山人题子久卷后。”从语气中就可感到,他与这位抱犊子的交谊。八大以书画助生活,便是得到程京萼的帮助。
程京萼之子程廷祚在《先府君行状》中说:“八大山人,洪都隐君子也。或云明之前王孙,不求人知,时遣兴泼墨为画,任人携取,人亦不知贵。山人老矣。常忧冻馁,府君客江右访之,一见如旧相识,因为之谋,明日投笺索画于山人,且贻以金,令悬壁间。笺云:士有代耕之道而后可以安其身,公画超群轶伦,真不朽之物也,是可以代耕矣。江右之人,见而大哗,由是争以重赀购其画,造庐者踵相接,山人顿为饶裕,其德府君,山人名满海内,自得交府君始。”虽然程廷祚记录乃父行为有些言过其实,如其中说“山人名满海内,自得交府君始”,又说山人在乃父的帮助下卖书画,于是过上了富裕的生活。这都是想当然的描述。山人晚年的生活仍然是非常窘迫。但程京萼可能确实帮助过山人卖字画的。京萼是很多帮助山人获得经济来源的朋友之一。
在徽商朋友的帮助下,徽、扬两地的朋友向山人求画,大都奉上银两并纸绢。黄砚旅就是在京萼的介绍下,“倾囊中金为润,以宫纸卷子一册十二,邮千里而丐焉”。张潮信中所说:“近晤程葛人舍亲,知与高贤曾通缟纻,不揣唐突,附到便面一柄、素纸十二幅,敢祁先生拂冗慨为泼墨,以作家珍。”虽不是给银子,但也以物而求画。而程道光向山人求画,也当奉有润格。
注释:
①朱观《题八大山人遗照》诗:“别君越三载,闻讣心悲伤。文孙西江来,过我邗水旁。出题索题诗,展卷急相望呼君君不应,感叹泪千行。”(《国朝诗正》卷四)
②朱堪注《拟乐府有所思题叔父八大先生小影》,见《国朝诗正》卷四,其中云:“作客江南北,至今一别遂三载,闻讣既洒招魂泪,忽披此卷更凄然。端居默默杖卓立,恍同侍侧问苍天。噫,形可得似,而心不得言,神不可传。”
③李虬峰《挽八大山人》,作于一七○五年的秋冬之季。该诗见《虬峰文集》卷九。
④阁在芙:八大晚年斋名“在芙山房”,此即所指。
⑤万廷苪有《过太子庵》诗,自注云:“八大山人晚年流寓于此。”诗云:“湖光十里长芙蕖,一片清风似雨余。绿竹可怜高士宅,青山难得好僧居。阮公歌哭来歧路,张俭飘零到草庐。风景何堪人去后,灞桥容我再骑驴。”见其《是陶轩诗稿
⑥《国朝诗正》卷四。
⑦《鹿村诗集》七言律。
⑧《麦有堂诗集》编年诗卷二。
⑨方宝臣云:“大兄望子之弟乘六,从游药地本师于青原有年。”(见朱观《岁华纪胜》)
⑩歙人程之鵕也是八大山人朋友,与镜秋同客南昌,其所作《白岳纪游诗》有“雍正昭阳赤奋若之嘉平月葛巾老人吴雯炯”之跋语,即雍正癸丑,时在一七三三年。八大逝世近三十年后,镜秋尚在世。其生年大致在一六五○年左右。彭廷谟说他:“却寻蓼洲寄一椽,往还不离蓼水边。”(《笙山草堂图为吴镜秋题时将去粤东》,见《江西诗征》卷七十)据乾隆《南昌府志》卷六十九寓贤载:“吴雯炯,字镜秋,歙人,居南昌蓼洲,年八十一卒,无子。雯炯有诗名,少与庐山诗僧心壁、画者罗饭牛善。”《与程偕柳书》,《居业堂文集》卷八。乾隆《新建县志》卷四十四:“吴雯炯者,侨籍谷鹿洲。”谷鹿洲,即蓼洲。这里也是八大所居之地。镜秋精于词创作,尝从吴绮学填词之法,著有《香草词》,论者有很高评价。吴绮《家镜秋侄香草词序》云:“将逾梅岭而南,偶憩蓼洲之上。听翁老叟初访徐穉以登台,族侄镜秋常就扬云而问字,迨乎旋车隋苑,初扫芜城,复惠寄以数行以征言,以一帙启而卒读,尽为兰畹之篇,展以长吟,可入花庵之选”(《林蕙堂全集》卷五)《江西诗征》卷七十。《江西诗征》卷七十。《虬峰文集》卷九,诗大约作于一七○二年。取其雪泥鸿爪之意,今人多误为留瓜书屋。叶丹《月夜书怀》诗云:“行踪只似鸿留爪,世态浑如蚁逐膻。”(《国朝诗正》卷四)见载于《江西诗征》卷七十,康熙初年,南昌知府有名为叶舟,今有研究常将二人混之。康熙时歙县丰南有吴筠,字介臣,浙榜解元,己丑进士,曾做过潞城知县。民国《歙县志》卷四选举志有载。两位吴介臣,八大这位介臣朋友当是延祺。《鹿村诗集》卷二五言律。杨仁恺先生曾判周怀民所藏八大山人花鸟册十二开为伪作(见其《中国书画鉴定学稿》,一八九页,沈阳:辽海出版社,二○○年),我以为难遽下断言,即使此为伪本,也当有真本为其仿作。因为题跋者吴之直的确是八大晚年的重要友人。萧鸿鸣《八大山人生平及作品系年》(北京燕山出版社,一九九七)等,均将此人误为“吴埴”。经检核,乃是吴之直。《江西诗征》卷七十。此札本为台北何创时书法艺术基金会所藏,影印见基金会所编《明末清初书法展》第一册,一九九八年。今不知藏于何处。汪世清先生引此札时,说作于康熙己卯(一六九九),未知何据。这封书札,《八大山人全集》归入所致之人不明一类,汪世清先生以“赠扬州某僧侣”,不明其人(台北《大陆杂志》第五十一卷第六期,一九七六年)。其实此书札就是致石涛的。吴蔼有《阶木诗文稿》三卷,其中诗稿一卷,文稿一卷,《西江唱和》一卷,由康熙四十九年(一七一○)学古堂所刻。又编有《大家诗选》、《名家诗选》,乃是了解清初诗坛状况的重要资料。《虬峰文集》卷十五。其中所言之皇望,乃是虬峰的弟弟。《阶木文稿》卷前《喻澹怡明府澹淇斋诗稿序》。《阶木诗文稿》卷一。见《荷园主人—八大山人生平与艺术》附录c第一七七号第二七九页。《郑旻师子林图》跋,见《十百斋书画录》子卷。《诗乘》初集卷四。《歙潭渡黄氏先德录》,见《黄宾虹文集·杂著编》四二○至四五三页。上海书画出版社,一九九九年。神州国光社曾著录此作,现为香港私人收藏。此图今藏于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,此图不著姓名,分上下两册,上册为图,图的上部有郭元釪、陈鹏年、王式丹、殷誉庆四人之跋,后有石涛、杨士吉、八大山人等十八家题诗,下册有闵麟嗣、王熹儒、先著、李国宋、姜鹤涧等题诗。八大山人的题诗在石涛之后。《朱耷道济画合册》跋,见《南画大成》续卷五。见山来《友声新集》卷一。民国《歙县志》卷十人物志《诗林》。朱观说:“梅花书屋诗人,作者如林。”(《国朝诗正》卷四)见神州国光本《大涤子题画诗跋》卷四。参拙作《石涛与八大山人的共同友人退翁考》,《文物》,二○○五年第二期。《藼圃录》,康熙五十年(一七一一)刻,由王士祯作序。汪天与之父汪嵩如为颇有名的诗人,甲寅之岁,寇躏徽州,此时嵩如客居他乡,生病,逃窜到山谷中,无从得医,天与母夜割左臂肉做汤以进,吴嘉纪为之作割肉诗。后多有人作诗歌此事,均是一时名流,因而成册。其中江西之题诗中就有八大山人、罗牧、李绂等。刻书之时,八大山人已下世。山来为孔衍栻《石村画诀》的题跋。吴蔼《名家诗选》卷四。见吴湖帆所藏石涛山水长卷,这幅画的题识中,石涛带有回顾性地列出自己一生所交之友人。《天外谈初集》卷二。《晦村初集》卷三。王仲儒《西斋集》癸亥年诗,有“受业黄仲宾吉暹校”语。《八大山人像赞》云:“七尺者身,千秋者神。似与不似,孰测其真。在昔缔交,忘形尔汝。一旦窅然,模范惟此。胸中勃郁,块垒千寻。因应变化,畴是知音。欲求其似,缅惟子固。松雪尚滓,他曷充数。”(《壑云篇全集》文集卷三)民国《歙县志》卷七。
(本文作者:朱良志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;文章整理者:张文林)
编辑:班鸿雨